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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岸

    清晨六点,列车到达广州站。

    我睁开睡意朦胧的双眼,抓过背包,半睡半醒间?,跟着人流向前。

    深秋的广州,微凉的寒意掠过上空,迷蒙的秋雨夹杂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。丝丝凉意渗入肌肤,刺激着困顿的脑袋,我打了个冷颤,头脑开始清醒。

    郭希站在广场的栏杆旁,撑着一把蓝色的伞,微笑地盯着刚走出站的我。

    凉风吹过,白色的棉衬衫在我眼前晃动,他瘦削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,让我有一丝丝的眩晕。

    叶子,意想不到我过来接你吧,很高兴你回到广州。

    希,其实我自己可以坐公交车到你的住处,毕竟我在广州生活过,我躲在雨伞下,握着微凉的双手,轻声说。

    叶子,你总是试图逃避我对你的好,我听到他微微地叹息着。

    空气湿漉漉的,我有点后悔说出来的话。

    广场外,撑着伞拖着行李箱的人匆匆从身边经过,广东话,不纯正的普通话夹杂广州音,英语……各种语言在身边回荡,陌生而熟悉的感觉慢慢游回思绪中。

    跟着希,坐上车,回到他的家。

    叶子,这是我为你准备的房间,你就住在这里吧。

    水绿色的窗帘在风中轻飘,柔软的床上铺着米黄色的被子,床头的桌子摆着一盏台灯,还放在几本我喜欢看的书。从窗边望出去,珠江水绕城远去。心,荡起一丝丝的涟漪,曾经,我对他说过,倘若有一朝,我留在广州,我希望有一间房能面朝珠江水,看遍珠江夜景。如今,当这些景都在眼前,为何,内心酸酸的。

    希,有些东西是随着时间而改变的,有些东西是不值得付出的,我小声地说着。

    他倚在门边,听到我的话,身体一僵,然后长久地沉默,沉默到让我不知所措。

    我下楼去买早点,你休息一下,他关门离开。

    我环视一下四周,坐在床边。

    这一层楼,耗尽了他父母一生的积蓄,也耗尽了他所有的积蓄,到现在,每个月他都背负着还贷的楼款。也许,若没遇上我,他不用那么辛苦地供着沿江的楼,不用那么辛苦地打拼着,遇上我,也许,注定是个错误。

    捧着厚厚的一大叠文件,我低着头,有点不情愿向复印机走去。实习的生涯慢慢地磨掉了我的耐性,每天主管颐气指使,复印,接收传真,整理、打印文件......简单而琐碎,冗长而乏味,还没正式踏入职场,我已开始厌倦这样的生活。

    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,我没有留意迎面匆忙走过来的人,等到我看到他,想躲开的时候,已经来不及了,我们相撞了,我手中的文件如雪花般撒开一地,白花花的,刺痛着我的双眼。

    对不起,小姐,我急着去签一份文件,不好意思。他匆匆地扔下一句话。

    没关系,我望他一眼,只是笑笑,蹲下去,把纸一张张地拾起。

    站起来,下意识望下他远去的背影,继续忙碌着我的工作。

    氤氲迷离的夜幕,喧哗、焦躁、匆忙、困惑、无奈,交织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中。每当看着酒吧里、KTV里宣泄着青春的躁动,我内心深处总想着逃离。可是,我不能擅自离开。

    我静静地坐在角落里,喝着冰冻的橙汁,看着同事点歌,唱歌,喝酒,猜拳……

    也许,年轻的资本就是用来如此挥霍,因为青春里有太多寂寞的因子,压抑着,总想爆发。

    他推门进来,猝不及防地,我撞进他的目光中。很明显地,他记起我们相遇的事,朝我微微一笑,友好地同事打完招呼,然后朝我这边走过来。

    缘分是个奇妙的东西,同一间公司,同一栋大厦,曾经数次出入,遇见好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,现在,却在一天的时间里,相遇二次。

    郭希是公司里面的高层管理,他的办公室在二十八层楼,高我们二层。

    那时,他正在同客户谈生意,听说我们一大帮人在玩,过来看下。

    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与我相见,频繁地邀请我出去游玩,吃饭。我有礼貌地拒绝了他。我知道,我是个喜欢漂荡的人,或许等到真正毕业之后,我不知道会在哪个地方生存。然而,他的一句话,却击中我柔软的内心。

    叶子,在你清澈的目光中我看到碎片的伤痕,让我心疼,叶子,还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我心疼过。

    他的话,让我心痛,渴望温暖的欲望从体内无法抑制地涌出。我是一个从小缺乏温暖的孩子,我一样希望别人给予我少许的温暖。所以,我想放下过去所有的一切包袱,不顾一切,享受着被人爱的滋味。

    长途火车的颠簸,让我困顿不已,我整理下自己,躺到床上,很快进入梦乡。

    醒来,已经是中午,郭希对着电脑,忙碌着。

    叶子,你整理下,我们出去外面吃饭,希很自然地对我说。

    你冰箱里有菜吗,要不,我煮。我向冰箱走去,打开,里面空空。

    平时你都在外面吃,不煮饭?我有点心疼望着他。

    平时太多应酬,晚饭都是在应酬中,有时工作忙,叫外卖。他有点尴尬地说,煮饭太麻烦了,今晚我们再煮吧,叫上几个熟悉的朋友来聚聚。

    餐厅灯光柔和地照着,轻柔的音乐缓缓地流趟过心房,环境寂静而富有情调。曾经,拿到工资的第一天,我都会拉上希,奢侈地浪费一回。如今,我却已戒掉,从三年前离开广州,我已经戒掉了许多习惯。

    吃完饭,我们在滨江路慢慢地走着,看着游轮在江面上穿行,海心塔优雅地直立着。希很自然地牵过我的手,我们就如一对恋人,在珠江边,吹着风。

    时光在身边静静地淌过,我脑中突然浮现张爱玲与胡兰成婚书上的话,愿使岁月静好,现世安稳。可是,这份美好的岁月在生活下终归尘埃。

    我们去大型超市购食材,满满一车,还加上一箱啤酒和一瓶红酒。

    厨房里面,我忙着搭配食材,希帮忙洗菜,我叫他出去招呼朋友,他却像个孩子一样不肯,我只能由着他。

    桌子上,摆满菜,党参黄芪炖鸡汤、牛肉炒芥兰、白灼虾、青菜......

    叶子,很丰盛的晚餐啊。明月兴奋地说着,当初我离职时,她接替我的职位,阴差阳错,我们成了经常联系的好朋友。

    我笑笑,招呼浩杰,枫哥,强明,大家坐在桌子前。

    我们好久没聚在一起了,叶子,好像从你离开之后就没聚过。强明的蹩足普通话里夹着浓重的广州音,熟悉得恍如昨天。

    叶子,这次回来,你不会走的吧。枫哥看着我问。

    还不知道呢,我避开希的目光,希一定很失望,当我说不知道这句话的时候。

    难得这次我们这么齐人,大家喝酒,吃菜,希拿着酒杯说。

    吃完饭,我同明月窝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,希同他们讨论着国际新闻,足球。

    我留下来,一个月。

    一个月,我们如恋人,如夫妻一样平凡地生活在这个城市中。每天,我目送希去上班,晚上,我煮好饭,等着希下班回来,饭后,我们沿着长长的滨江路,漫步在璀璨的珠江边。

    可是,我不习惯这样的生活,太过平静,太过平淡,内心总是被压抑着。我想,我并不适合这样的生活。

    我决定再次离开,我已习惯到处漂荡,年轻的心总是停留不住。何时,我才适应安定的生活,我都未知,所以,我给不了希想要的生活,他也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。

    你总是淡然地看着这个世界,原来,一直以来,我都走不进你的内心, 叶子,希忧伤地说着,我老了,等不到你为我停留的那天,在你再次离开这座城市后,我会找个我认为合适的人娶为妻,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下去,把你忘了。

    有风吹过脸颊,凉凉的。在决定的那一该,我已经让自己无路可逃。

    希,其实你应该在三年前忘了我,我一直自私任性地伤害着你。明知自己不安分,还贪恋着你给予的温暖。

    一直以来,我都在寻求着一份温暖,却又怕那份温暖下的假象。

    木棉花最灿烂绽放的季节里,血色的花瓣如同暗夜里急速涌动的鲜血,漂荡充斥在我生活的四周。那个给我生命的男人,在暗夜迷醉的灯光结束了他的生命,可笑的是,在他副驾驶旁边, 是那个比我大五岁准备成为他新娘的人。

    十三岁,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,我已开始接受那个男人走出我的生命。在他变得有钱的时候,他抛弃了我和母亲。他不要我,母亲也开始厌恶我。她常常发疯一样地打我,骂我,嫌我拖累她,是我逼走父亲,只因我是女儿身。那时候的我,常常伤痕累累。我恨父亲,也恨母亲。在母亲打骂的时候,我常常尖声叫,既然你们不欢迎我来到这个世上,为何当初还要让我来,最好你打死我。仇恨的种子在心底发芽,我盼望着自己早点长大,脱离母亲的束缚与责骂。可是,还没等到我长大,那个男人就永远离开了。在我十七岁的天空,突然间没有了仇恨,我发觉,其实,母亲,父亲,还有我,我们都是可怜的人,都在仇恨中生存着,让自己痛苦着,也让别人痛苦着。

    我见到他最后一面,满脸的鲜血,血淋淋的,眼睛还睁开着;还有那个准备成为我继母的年轻女人,她才二十多岁,生命之花才刚刚绽开,人生最美好的年龄才刚刚开始,却已凋零在风中。

    母亲瞬间苍老,这是报应,是他抛弃妻女的报应,早就应该下十八层地狱,她尖酸刻薄地骂着,哭喊着。对父亲,她又爱又恨,可等到他真是彻底从她生命中消失,从这个世上永远地消失之后,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,只能刻薄地发泄着心中的怨气。

    我没了仇恨,也没了眼泪,缩在坚硬的壳里,拒绝感知外界的入侵。

    我开始南下广州,拿着那个男人留给我的遗产,把母亲的厌恶、愤恨抛在身后,把四年的青春漂荡在这个挤拥、充满岭南文化气息的城市里,孤身度过我的求学岁月。

    四年,我流浪着,高楼耸立,繁华浮世,于我眼里只是一幅画,我置身在外围,冷眼观看,能激起我内心深处的一些柔情,于繁华下的那片水乡,带有属于岭南水乡的味道,给我温柔地触摸。偶尔,我短暂地留恋着,告诉自己停下来,毕业后,就此生活下去,远离曾经所发生的一切。可流浪的心总是告诉我,远方在等着我。所以,毕业后,工作半年,我不顾希给我的承诺,我也无法安定想要去流浪的心,我离开了广州,跑到山清水秀的桂林重新开始我的人生之旅,之后,去云南。三年的时光,我一边挣钱,一边花钱,时光的脚印奔跑在路上。

    当初的离别,如今再次上演,不同的是,那时的我们还年轻,希还可以等,如今,三十而立,希觉得他已经老了,也许没我,今天的他,早已携妻带儿,像许多年轻的夫妻一样,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。遇上我,他的人生道路被扭曲了,我成了他心底里的一道伤疤。

    希没有挽留我,他知道,我要走,任何的话,都是多余,都不能让我动摇。我的倔强,就像带刺的花枝,刺伤了别人,也刺伤了自己。

    我拿过背包,挥手同他说声再见,跟随着人流,在他的视线中,向站台走去。我不敢转身回望,我怕自己控制不住,贪恋着他眼光里的温暖,再次给予他伤害。我必须绝断了所有的想念,让他彻底地与过往告别,重新开始他曾经让我中断的生活。

    也许,这次的别离,是真正的别离,这座给予我四年多成长的城市,最后成为脑中的光影,清晰而模糊,寂静而廖远。

    列车呼啸而去,带着我,还有那颗不安分跳动的心,渐行渐远地淡出这个城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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